思黛:我特别喜欢阿城,他特别有趣。你读他的小说时,会觉得好像有人在对你说话。他的文本语言表达既口语化,又具有中国古代诗歌语言的优美感,那是一种模糊的美感。比如,中国古代诗歌里没有“我”或者“他”。所以你不会知道此处是谁在说话,也不知道说话的人在哪里,更不知道他在什么时间说了这些话。
阿城有一篇小说叫做《雪山》。这篇小说的语言就非常自然。自然到我第一次看这篇小说的时候,觉得它很不起眼,没有什么故事性。但是我看完之后,总觉得这篇小说好像有什么奇特之处,于是我又去读了一遍。第二遍的时候我才发现,它的奇特之处在于我根本无从得知这篇小说的发生时间,也不知道说话者的身份,通篇小说都没有提到“我”或者“他”这样的字眼,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是主人公在自己讲自己的故事,还是叙述者在讲别人的故事。
我觉得这是阿城写作的一个优点,这也是《雪山》这篇小说最重要的特点——模糊的美感。像是一种“天地万象”前、一切都还在朦胧中的美感。这个在西方作品的叙事逻辑里,特别是在保加利亚作品的叙事逻辑里是不可能的。所以我觉得这篇小说很难翻译,一不小心语言就会变得不自然,词不达意,进而失去这篇小说的精髓。所以我要考虑很久才能想好该如何翻译,该如何去表达这种模糊化的美感。
在我看来,阿城是一个纯粹的文字写作者,他会通过平铺直叙某个微观的事情,用简洁的语言来为我们呈现形象。我觉得在中国文学里面,这样的写作是非常少见的。有时候他只写一个动作,你就会从这个动作里知道很多东西。
例如在《棋王》里面,描写一位知青在火车上关于“吃”的动作:他期待着开饭,拿到食物后狼吞虎咽,如果饭米粒儿不小心掉在衣服上或者地上,他会马上弯腰捡起来吞下。在这里,阿城不用给我们解释,这个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他用寥寥几笔的动作描写,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丰富立体的人物角色。我们可以自己联想到,这是一个对吃饭非常看重的人。继而想到,他应当是一个经历过无东西可吃的人,那么他为什么会无东西可吃?整个小说的背景大概就清晰了。这些都是阿城不曾告诉过我们的,他没有说,但我们就是从这个动作中知道了这些。我非常欣赏这样的写作,他对文字的这种推敲,这种自然口语化的表达,这种朦胧的美感,这是一种非常了不起的文学功底。
2024-11-20
2024-11-19
2024-11-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