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人眼里,出没于高端会议和重大场合的翻译官,无疑是光鲜靓丽的。然而,魔鬼式的同声传译训练、变幻莫测的工作环境、高强度的工作带来的压力……每一位行业资深“翻译官”的诞生背后,其实都凝聚着无数的汗水和艰辛。
“翻译官”庄立川的新书《且以初心过人生:你好“翻译官”》由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出版,书中披露了她翻译生涯中的许多亲身经历。她是英国伦敦威斯敏特大学同声传译硕士,曾于2014年赴联合国海事组织进行口译实习,十年间为无数重要会议、高端宴会和重要人物担任过翻译工作。
7月29日下午,庄立川携新书做客上海言几又书店。澎湃新闻记者对她进行了采访。
澎湃新闻:你为很多政要担任过翻译,能否分享这里面的故事?
庄立川:印象最深的是2014年5月李克强总理访英时,我是口译组成员之一。因为第一次在这么高级别的场合担任翻译,我还会很紧张,生怕我翻错了的话会造成大误会。但没想到的是,席间谈话的气氛还是很亲切的,与我在电视上看到的完全不同,因此也就逐渐放松下来,把它当做一场普通的会议来翻译。
那晚在宴会现场的每一位出席者都是非常尊贵的宾客,但要论最让我激动得心跳不已的一位,还要数张璐老师。在憧憬着翻译梦想的学生时代,她翻译的每场新闻发布会都是我的必看节目,并经常当做练习和参考材料。对于她的声音,我已经熟悉到了不用看电视屏幕就知道是她在担任翻译的地步。多年前,张璐曾经在我所就读的威斯敏斯特大学翻译学院深造进修,每每想到这个,那种能和她在同一所学校就读的自豪感就涌上心头。
庄立川
澎湃新闻:有出现过翻译失误的情况吗?能否具体说说。
庄立川:在伦敦时,我接了一次任务,没有想到的是,无论是客户态度之傲还是翻译要求之高,都已经到了堪称离谱的程度。第一天下午的任务,就是去伦敦的摩根士丹利总部进行交流,在此之前我还没有拿到任何关于这次任务的相关材料,只能在完全不知道会讲些什么内容的前提下,尽我所能,找来了所有相关材料,进行了一场没有考试范围的备考工作。
会议开始后,果然,英方人员以相当快的语速开始了演讲,根本没有停顿,完全无视了翻译的存在。等他滔滔不绝了将近5分钟以后,在一位同事的悄悄提醒下,演讲者才想起了要留时间给翻译。这时,我只得看着笔记本,上边留有刚才飞奔了5分钟的笔头记下的凌乱笔记,然后硬着头皮,把所能记起的所有内容翻译了出来。此间,只听底下一片轻声细语,我根本不敢抬头,却仍掩盖不住心慌,因为我说话的声音居然开始发抖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还未来得及平复好心情,演讲者紧接着又是一轮像机关枪扫射一般的语速,进行着接下来的演讲。此时的我,大脑一片空白。更雪上加霜的是,此时底下的一位男学员,居然对着我嘲笑般地笑出了声。
在这样的多重打击下,我有种想哭的冲动,但是我不能。快速地调整自己的心态,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我拿起话筒,先对学员们用中文说道:“各位来自XX商学院的同学,非常抱歉,刚刚表现得不是很好,因为在来到会场之前,我对内容一无所知。而且,我在金融方面的专业知识肯定没有在座的各位那么熟悉,这是我要向在座每一位所请教的。如果有不足的地方请求大家的指正。接下来,我会尽我所能,把英方团队的信息传达给大家,谢谢。”接着,我身子半转向讲台上的英方发言人,严肃地说:“如果你们希望这次会议能够顺利地进行,那么请你们配合我的工作,不要再无视我的存在。请把语速稍稍放慢,每段话后稍作停顿,给我留出翻译的时间,谢谢。”话音落下后,整个会场顿时鸦雀无声,没有一个人说话。突然,英方团队的领导面露微笑,对我连说抱歉,并提议会议可以继续进行。
澎湃新闻:有的会议是很专业化的,譬如学术会议翻译,需要涉及大量专业词汇,那你怎么处理这部分这么专业化的词汇呢?有什么样的准备吗?
庄立川:同传有一个最基本的职业技能就是快速学习法,有时候我们需要在一周内掌握一个领域的基本术语和行话,工作量非常大。就我个人而言,首先,我会去向这个行业的朋友了解情况(如果不认识,就请朋友介绍朋友的朋友),询问业内人士行业情况,行话和所需了解这个行业的基本书籍。之后回家整理术语,这个工程量非常大。最后我还会按照与会者名单去网上搜发言者的所有资料,以熟悉发言者的口音。
活动现场。第一排左五庄立川
澎湃新闻:看到一种说法,英语学习是这样,到了某个阶段之后,就会出现瓶颈,很难再提升,你怎么不断提高自己的英语水平呢?
庄立川:其实,任何一门学科或是技术,甚至于职业都可能会碰到瓶颈期,只要克服了这段时间,等待你的将会是更宽广的道路。我每天都会保证一定量的英语输入,比如每天只要有空就会看各种新闻,BBC、NBC、CNN等等等等,还有就是各种报刊杂志的社评。另外保证一个月读完2本原版书籍的节奏。由于我现在自己开办了英语教学机构,自己也参与到教学里,教学相长吧,英语已经成为了我每天都会用到的语言,保持状态,就不会有退化可言。
澎湃新闻:有一种说法说同传特别烧脑,特别辛苦,甚至有人说同传做多了,掉头发,真的是这样吗?
庄立川:同传的确烧脑,但是烧脑的职业不仅仅是同传,高强度的脑力工种非常多,比如医生和律师。或许在外人看来,同传很烧脑,但是作为业内人士,我们习惯于这样的“烧脑”所以已经见怪不怪了。
澎湃新闻:有一种说法说,翻译行业会因科技的发展而改变,却不会因科技的发展而消失。你怎么看?
庄立川:如今已是世界全球化的时代,各文化的交流越来越广泛,翻译的需求量也越来越大。随着人工智能助理技术的快速崛起(苹果的siri, 脸书的M和亚马逊的Echo), 机器翻译也成了关注的焦点。2014年12月,微软宣布其旗下的即时通讯软件Skype开始支持翻译功能。随后,微软又将此功能给了Windows 下的语音助手Cortana并支持七国语言的翻译:英语、法语、德语、意大利语、西班牙语、日语和韩语。同时,谷歌公司实时翻译软件Google Translate的安卓版也进一步升级,更新中包括一个能够识语言对话的系统,并可以将语言转换成文本。
但是,无论人工智能的翻译结果有多么地令人惊艳。我认为人工智能在根本意义上是无法取代翻译的。因为根本问题在于,人工智能事实上既“不懂”英语,也“不懂”汉语。为什么呢?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们需要先了解人工智能的工作原理。
有一次,一位同行翻译了一场某机器翻译软件的发布会,发布会上研发者慷慨激昂地描述产品功能与未来前景,更是指着同传箱来了一句:“你马上就要失业了。”同行非常淡定地同传完了整场发布会后,信心满满地和我们分享说:“我看同传被取代的日子,在我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了。”理由很简单,如果拿这款已经算走在科技最前沿的翻译软件看,很多口译员才能做到的情感细节,机器是完全无法胜任的。
对于翻译的未来,特别是同声传译的未来,我还是非常有信心的。机器翻译会给翻译行业带来冲击,会让我们的工作模式产生改变,但要取代站在翻译行业金字塔顶端的同声传译,在短时间内是不可能发生的。可是,我们做翻译的也不能盲目无视科技的发展,而是善于运用这些技术,想办法让其帮助我们更好地备会、更高效率地笔译,以及更快地学习其他语言。人类发明出工具不是为了消灭自己,而是为了让自己更好地做想做的事情。那些被科技淘汰的人,并非输给了科技,而是输给了那些更会运用科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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