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兽胡

  活跃中国童书界30余载,彭懿如何做到“绝不重复自我”?


  当下的中国童书界,既会写小说,又会写图画书,闲暇时还会翻译几本经典好书的作家有很多。但像彭懿一样,“文”能写作、研究、翻译,“武”会摄影、演讲的跨界作家却屈指可数。细究彭懿的求学和成长经历,不难发现,无论是主动选择学习昆虫专业,还是做导演、当编辑,抑或近几年全情投入图画书创作和推广,彭懿始终在不同角色的转换中,寻找人生的新可能。


  追本溯源,彭懿从小对写作和阅读的热爱,帮助他形成了这种不断打破边界求创新的精神,这种精神在一定程度上超越了其作品本身,成为一种可资研究的童书创作现象。


  诚如其好友,著名作家、儿童文学研究者常立所言:“彭懿,是一个在中国儿童文学史上已然熠熠生辉的名字,如果50年后,我们有缘再来回望,这个名字必将发出更耀眼的光芒。”


  在记者眼中,彭懿一直是位自信满满、热情洋溢的“斜杠青年”,然而在第九届信谊图画书奖的颁奖典礼上,他介绍凯迪克大奖得主、美国作家麦克·巴内特时,却公开说:“他写得如此之好,我是不可能超越的!”


  记者第一时间采访了彭懿,采访中,他仍旧一再强调:“巴内特那样会讲故事的人是世界级的,我知道自己与他的距离有多远,所以我只能更加努力。”看得出,这并非是彭懿对巴内特的恭维之词,而是他的真实想法。


  这一刻,彭懿身上原本那些令人眼花缭乱的标签——幻想小说作家、非著名摄影师、翻译家、热门的图画书作家、儿童文学研究者、阅读推广人……全都化成了一个更加纯粹的名词:创作者。


  彭懿


  是的,这一刻在记者眼中,彭懿是一个纯粹的创作者,勤勤恳恳、孜孜矻矻。他是文学的旅人,亦是行走在故事中的人。在他1米84的高大身材下的,是他的直爽率真;在他幽默大方的性格下的,是他的细腻柔情;在他童书大咖的标签下的,是他既抱憾又励志地重复着的“只有不断努力,才能不重复自己,才能离世界高水准更近”的话语。


  既然不是天才


  那就只能不断超越和挑战自己


  如果说人生是一个打怪升级的过程,那彭懿就是一个不断给自己设置挑战关卡的人。


  1982年,彭懿毕业于复旦大学生物系昆虫专业,在短暂地当了一段时间上海粮仓病虫害防治工作人员后,他进入上海科学教育电影制片厂,从事纪录片拍摄工作。但是频繁的外拍挤压了他的文学创作时间,于是他去《童话报》当了编辑。后来,他决定去日本留学。在留学期间他接触到了幻想文学和图画书,这为他以后的创作路线奠定了基础。再后来,他功成名就,成为国内一流的童书创作者和研究者,但为了能更好地研究民间童话,他又去上海师范大学攻读博士……


  可以说,他的人生,无论是求学还是工作,都没有按部就班地去“完成”,而是为了提升自己,为了能有所创新主动去做的。别人可能是机械地沿着“本科-硕士-博士”一路读下去,但彭懿30多岁攻读硕士学位,45岁攻读博士学位,都是为了变换自己的思维方式,丰富自己的创作思路。他说:“当你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天才时,就会通过不断学习去提升和进步。”


  彭懿1989年到日本攻读硕士时,其实已经是国内知名的童话作家了,当时他和郑渊洁等人一起被称为“热闹派童话”的代表人物。但同类型的写作让他感到厌倦,他想要寻求突破和改变。在接触安房直子等日本作家的作品之后,他对幻想小说的写作方式产生了极大兴趣,于是便萌生了去日本留学的念头。当时他报考的是日本东京学艺大学国语教育专业,东京学艺大学的研究生入学考试分为口试和笔试两部分,他自知日语不好,口试肯定很难拿到好的分数,只能在笔试上多加努力,于是便将历年笔试题目全背了下来。这种努力求学的精神打动了导师,加上导师又是儿童文学的研究者,最终他得以口试免考录取。


  在日本留学期间,彭懿不仅结交了古田足日、前川康男等日本顶尖作家,也大量接触了全世界的儿童文学经典作品,尤其是当时在国内还鲜有人知的幻想文学和图画书。这极大地开拓了他的视野,让他懂得了世界顶级童书是什么样子的,也奠定了他之后创作与研究的基调和高起点。


  从日本回国后,他率先出版了一本文学理论书《西方现代幻想文学论》,向国内儿童文学界普及了“幻想文学”的概念,并组织编写了“大幻想文学”系列,创作了《魔塔》《妖湖传说》等原创幻想小说,为幻想文学在国内的兴起作出了极大的贡献。


  正如他在《西方现代幻想文学论》开篇时所形容的,幻想文学是他梦中的精灵古堡,为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


  创作没有捷径 ,绝不能重复自己


  在童书圈只要提及彭懿,几乎没有人不被他不竭的创作热情所感染,但凡听过他的演讲,也没有人不被他的幽默和才情打动。虽然他自己用“我不是天才,只能靠笨办法”的说辞来做解释,但只要和他交谈过就能感觉到,在那份热情的背后是将专业做到极致的精神。


  迄今为止,彭懿共创作了13部儿童文学理论书、23部幻想小说、15部图画书。这数量,对于一个拥有30多年创作生涯的作家来说并不算多,但非同一般的是,他几乎每部作品都在寻求新的突破,尤其在图画书的创作上,他始终在开拓创新,成为中国原创图画书的标杆。


  可以说,不重复自己,不走捷径,不断探索创作的新形式和新手法是彭懿的自觉追求。即便同样是摄影图画书,在彭懿手中,也非得变幻出许多不同的新花样来不可:先是《巴夭人的孩子》,开创了国内原创纪实摄影图画书的先河;之后,彭懿又接连将音乐、文字与画面紧密融合,创作出诗意哲理摄影图画书《山溪唱歌》;与画家合作,将实景摄影与写实铅笔素描有机结合,创作出温暖动人的《仙女花开》;将CG融入摄影照片,创作出“纸上电影”《精灵鸟婆婆》……他对摄影图画书的种种创新之举,连美国著名童书研究者马库斯也称赞不已。


  同样是摄影图画书,彭懿也要变幻出不同的新花样


  而在创作了许多自己想出来的故事之后,他又开始尝试创作“口述纪实”类的图画故事书,从身边的亲朋好友开始,采访他们真实经历过的童年故事,这样的故事往往“具有个体体验的不可重复性”。但和通常的童年回忆类图画书不同,彭懿非常重视故事的起承转合、悬念设置等故事讲述技巧,因为他创作的目的并不是为了怀旧,并不是为了告诉孩子以前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而是要“将这些故事变得更好看,让每个人都能在图画书中享受童年”。


  彭懿特别喜欢的《红菇娘》,是他根据自己的记忆重塑的一个成长故事


  所以他会着迷于《大卫和山姆去挖洞》、《狼、鸭子和老鼠》、“形状三部曲”那样的创意故事,也对麦克·巴内特和乔恩·克拉森之间的合作方式感到好奇。他说,“我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够清楚地认识到自己与这些世界级作家作品相比,差距在哪里。麦克·巴内特不仅仅是作品写得好,他对儿童文学以及图画书的理解程度之深,理论和研究水准之高,都足以让目前国内的创作者们望尘莫及。”


  正因为有这样清醒的认识,彭懿每次开始新的创作前,都会阅读大量的同类作品,他说:“我想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朝前走,即便最终没法超越经典作品,也要有那样的决心和‘野心’,至少我们努力过。 ”


  凡事追求极致,要做就要做到最好


  看似“做什么成什么”,把小说、摄影、翻译和儿童文学理论研究都“玩”得风生水起的彭懿表示,能做到这些,除了源自骨子里的热爱, 主要还是这些爱好刚好都与文学相关,能够互相促进。


  他说:“为了写好故事,我需要多看国外的好书,看着看着就开始翻译,截至目前已经翻译了上千本国外经典童书。而在翻译的时候,每本书又得反复精读好多遍,这自然而然就打下了理论研究的基础。”如此,写、读、研、译便形成了一个良性循环,潜移默化地滋养着彭懿的创作。


  也是得益于其理论研究者的身份,彭懿深知,写作决不能只沉浸在个人的创作热情中,必须要了解读者的需求,写他们爱看的故事。他说,所谓图画书缺乏儿童性的问题,其本质是作者在创作时太注重抒发自己的情感,忽略了图画书的阅读对象是孩子,导致作品没法让孩子提起阅读兴趣。图画书具有亲子共读的特质,所以在创作时,不仅要感动家长,让他们觉得有意义,还要吸引孩子,孩子们觉得有意思才行。


  以《巴夭人的孩子》为例,家长可能会被书中巴夭人世代漂泊海上、生死由命的人生所触动,而孩子则可能对巴夭人的孩子从窗户一跃而出,跳进大海的那种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童年产生共鸣或憧憬。


  “我们是巴夭人的孩子。我们是漂浮在海上的游牧民,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片蓝色的珊瑚海上。”——《巴夭人的孩子》


  所以,“我在写图画书故事时,必须想到哪个段落、哪几句话会让孩子读了就笑。在构思摄影类图画书时,冥思苦想的是如何才能让家长和孩子都会喜欢,包括主人公讲述的视角、照片的选择、文字的配合等等。”


  彭懿也深知市场环境在变,过去那套只是埋头写作的套路行不通了,所以他非常乐于且长于走到台前跟读者交流和分享,也很重视读者的反馈意见。本世纪初,彭懿在国内创作出版了最早的原创图画书阅读指导书《世界图画书阅读与经典》,该书不仅获得了首届中国出版政府奖图书奖,也是家长和老师研究图画书的必读书,被誉为“中国儿童文学理论界一本填补空缺的图画书论”。


  从那时起,凭借自己在经典童书译介和童书理论著作方面的影响力,他也加入到了图画书阅读推广的队伍中去,据当年的报道,彭懿仅围绕《世界图画书阅读与经典》这一部作品就做了100多场讲座,并广受好评。直至当下,但凡有彭懿的分享和讲座,也必是场场爆满。


  彭懿说,读者的需求才是创作的动力和来源,在任何时候,读者都不能被“怠慢”。每年国内新出版的童书有好几万种,只有让自己千辛万苦创作的作品从这几万个品种中脱颖而出,被读者看到、了解并接受,才能发挥这些作品的真正价值。


  在演讲这件事上,彭懿也没忘记发挥自己“勤思考、爱钻研”的专业精神。每一场讲座前,他都会事先了解听众的信息,然后根据不同的听众类型,精心准备分享内容。如果是圈内的专业读者来听,他就分享自己创作的干货;如果只是普通读者,他也有其他讲故事的秘诀。但有一个原则是不变的,那就是同写作一样,演讲也要设计好:有意思的开头、过程中的悬念,包括抖包袱的时机、讲座的高潮应该出现的时间段,如何运用照片、漫画、音频、视频等不同媒介调动观众兴趣等等,都要精心设计。


  近日,彭懿又开启了一年一度的全国巡讲,他在朋友圈写道“谢谢大家笑声和泪水的陪伴”


  或许“用户思维”这个词已经不再新鲜,但当一个一线创作者侃侃而谈如何尊重读者,如何有针对性地进行构思和写作时,也就不难理解其作品为何如此受读者青睐了。


  热忱永不干涸,做个锐意进取的人


  彭懿说,追逐变化就要不断尝试,尝试自然会有不可控的变数,会失败。但“你不试怎么知道不可以呢?”


  他也经历过不少失败。比如,尽管写了不少幻想小说,也写过一些荒诞故事,但“荒诞故事”始终是他想要不断跨越的“坎”。他说:“荒诞故事完全没有正常的逻辑可言,创作者要营造好玩的氛围,还要梳理出合理的逻辑,幽默却不失高级,这是最难的。”为此,彭懿努力了20多年,希望能够创作出像日本作家矢玉四郎的《晴天,有时下猪》那样的作品,但始终没有成功。


  直到今年年初,读者终于看到了一本他和画家田宇创作出的《我用32个屁打败了睡魔怪》,这本荒诞爆笑的图画书总算圆了他“立志要写出一本能够让孩子从头到尾笑到底的图书”的梦想。


  《我用32个屁打败了睡魔怪》


  作者:彭懿/著 田宇/绘


  出版社:接力出版社


  出版时间:2019年4月 


  新的尝试也往往意味着要放弃许多已有的东西,走出舒适区。彭懿说,许多人都只看到他扛着相机满世界跑的潇洒,却不知摄影后期学习之艰难,外拍条件之恶劣。为了积累创作素材,彭懿每年都会花大量时间外拍。他去意大利拍山花,到英国拍迷幻森林,去仙本那拍巴夭人……每趟行程基本都要花费15天以上。而最艰辛的一次则是前年,他深入蒙古北疆,打算拍摄在那里生活了将近3000年却即将消失的古老驯鹿人部落。为此,他雇了一支14人的马队,花了2天时间穿越沼泽和荒原遍布的无人区,还从马上摔下好多次,才终于来到驯鹿人的部落,然后在那里和驯鹿人同吃同住了好多天,才创作出令无数人感动的纪实摄影图画书《驯鹿人的孩子》。这背后的付出,都为外人所不知。


  春夏秋冬, 上山下海,彭懿始终走在探索新世界的路上


  不过,当彭懿谈起他硬盘里积累的素材已经“相当于满满当当的50多个大抽屉”,这些素材会慢慢发酵,最后酝酿成新的故事时,记者还是能感受到他内心的骄傲和满足。


  人生虽然已行至中途,但彭懿始终不甘心落后于时代,落后于年轻人。他不能忍受“老作家”这样的形容词,他知道:“如果在新技术和新观念上落后于别人,就可能真的被读者、被时代抛弃了。”所以,他日常的拍摄设备和电子产品都是“最新款”的,他的拍摄手法也永远要“与时俱进”。即便面对复杂的摄影后期专业知识,他也总是积极地通过相关微信公众号学习研究,或向摄影圈里的专业人士“取经”。而为了了解现在的孩子和家长都在想些什么,关注什么,他甚至还常常刷抖音,并从中得到了许多创作的灵感……


  行者彭懿,永远在路上。

2019-05-16 17:07: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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