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过齐邦媛先生的《巨流河》的读者，大概都记得她在第七章中，对印第安纳大学求学时期的回顾，其中提到印大的著名教授邓嗣禹先生：

　　“印大著名的图书馆和她的书店是我最常去的地方。在占地半层楼的远东书库，我遇见了邓嗣禹教授（l905—1988），他是学术界很受尊敬的中国现代史专家。他的英文著作《太平军起义史史学》《太平天国史新论》《太平天国宰相洪仁轩及其现代化计划》皆为哈佛大学出版，是西方汉学研究必读之书。他退休时印大校方设盛宴欢送，他竟邀我同桌。在会上，校方宣读哈佛大学费正清（l906—1991）的信，信上说他刚到哈佛大学从事汉学研究时，邓教授给他的种种指引，他永远感念这位典范的中国学者。”

　　这位被齐先生和费正清先生盛赞的邓嗣禹教授，到底是谁？有什么样的学术成就？

　　哈佛时期的邓嗣禹

　　邓嗣禹是湖南常宁人，出生于1905年。早年在燕京大学求学时，便已崭露头角，为洪业、顾颉刚等史学大师所激赏。他后来以这个时期的论文为基础撰写的专著《中国考试制度史》，成为海内外研究中国科举制度的学者广泛引用的经典著作，全球畅销七十多年不衰。

　　1938年，邓嗣禹由于学术成果显著，获燕大奖学金，前往哈佛大学，师从费正清攻读博士学位。

　　其实，邓嗣禹与费正清在北京时就认识。当时的邓嗣禹是燕京大学的讲师，费正清是来华为博士论文做准备的牛津大学研究生；邓嗣禹的许多基础性的研究成果，为费正清的论文写作提供了极大的便利。后来，邓嗣禹和费正清又一起参与了《清代名人传略》的编写工作，彼此已经非常了解，且互相欣赏。紧接着，他们在哈佛重结师生缘，也由此开启了持续五十年的合作与友谊。他们一起撰写了六部论著，大多在中国研究领域具有开创性，如《清代行政管理：三种研究》、《中国对西方的反应》等。同时，邓嗣禹对于费正清的学术研究，也起到了极大的帮助。学者钱保金在《中国史大师费正清》中专门论及此事：费正清对于清代档案的处理一直不清楚，导致他的博士论文成书计划迟迟难以实现。正是邓嗣禹的到来，帮助他扫清了使用中文档案的障碍，他的《中国沿海的贸易与外交》才得以成书。

　　正因如此，费正清称邓嗣禹是“一位对我有帮助的老师”，他的回忆录中，多处记录了自己与邓嗣禹共事的经历。

　　除了上面提到的领域，邓嗣禹在太平天国、秘密会社、鸦片战争等方面，同样成就卓著。此外，邓嗣禹还将《中国近百年政治史》、《颜氏家训》等中文名著翻译为英文，与费正清一起编译了《清代文献介绍提要》等工具书，为海外汉学研习者提供了便利。

　　1943年6月，邓嗣禹（右）在芝加哥大学接待战时第一批到美考察的著名学者

　　费孝通（左）、金岳霖（中）

　　由于邓嗣禹的卓越成就，他先后历任芝加哥大学东方研究院院长兼远东图书馆代馆长，印第安纳大学历史系主任、东亚研究中心主任，美国亚洲协会理事等职位，并被哈佛大学等名校聘为客座教授。他在担任芝加哥大学远东图书馆代馆长期间，为该馆的中文图书目录制定、中文图书收藏的整理和增加做出了重要贡献。

　　1976年，七十岁的邓嗣禹教授从印第安纳大学退休，印大为他举行了盛大的荣休庆宴，这就是本文开头齐邦媛先生文中提到的那一幕。1988年，邓嗣禹因车祸不幸去世，年过八旬的费正清专门写了悼文，纪念这位“亦师亦友”的学生；印第安纳大学定制了一块纪念铜匾，永久悬挂在邓嗣禹亲手创办的东亚图书馆。

　　印大东亚图书馆的邓嗣禹纪念铜牌

　　本书作者彭靖为邓嗣禹的外孙，管理学博士，教授级高工，曾在中国多家上市公司、集团公司担任副总裁、总裁助理职务，兼任国内多家知名大学的客座教授。他近年主要从事东方管理理论、科举制度、美国汉学家研究，其著作《家国万里》、《一代英才邓嗣禹》、《中国历史的海外观察》等，已被众多海外汉学研究机构和图书馆收藏。其中《家国万里》在2015年初被《南方都市报》评为“2014年不应错过108本好书”之一。芝加哥大学东亚图书馆周原馆长阅读此书后，曾向作者发出签名感谢信，称赞此书对于芝加哥大学在促进东亚教学、研究方面有重要贡献。

　　由于彭靖及其他学者的努力，邓嗣禹及其成就近年来重新受到人们的认识和关注。上海师范大学历史学院教授虞云国指出：“在旅美中国学者中，大陆对于邓嗣禹的学术全貌知之不多。早在燕京大学时期，他就以中国科举史研究享誉学界。赴美后在中国近代史，尤其是太平天国史与秘密结社史领域成果卓著。他与费正清合著《中国对于西方的反应：1839-1923》及其《文献指南》，堪称对美国中国学研究的一大贡献。”

　　1982年邓嗣禹（左二）与王伊同（左一）、周一良（右一）在美国匹兹保大学合影

　　还有学者评论：“邓嗣禹是对美国汉学有重要影响的人物。他也是 20 世纪中国赴美的最有学术成就的学者之一，与胡适、杨联陞、周一良等赴美学人有着深厚交谊。他对科举制度、朝贡制度、太平天国运动的研究，多有开创之功，引领了此后国际、国内学术界的研究方向；他与美国学者合作所编的大量文献作品，屡开学界先例，为美国汉学的发展奠定了良好基础。”

　　今年9月，彭靖又出版了新作《尘封的历史：汉学先驱邓嗣禹和他的师友们》。这是彭靖近来在海内外期刊上发表的作品结集。全书共分五个部分：燕大师友与往事、典籍英译、大师风采、费正清研究、师友佳话，共四十余篇。由于彭靖的特殊身份，掌握了普通学者不易见到的第一手资料，对于本书的创作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本书中，作者以通俗易懂的文字，轻松的讲述方式，将邓嗣禹在多方面的重要成就重新展示给读者。同时，通过邓嗣禹的学习和研究活动，将众多著名学者，如胡适、费正清、洪业、冯友兰、杨联陞等，和燕京大学、芝加哥大学、哈佛大学等学术机构串联在一起，全景式地展现了众多中国学者在美国汉学界的学术活动与交往，并考证出众多史实，补充与纠正汉学界的一些误读，并挖掘出一些被尘封和已经近乎湮没的历史，如芝加哥大学开始现代汉语教学的真正时间；被研究者遗漏的胡适在芝加哥大学的中国思想文化讲座；林语堂的英译《红楼梦》；费正清的第一部中译著作；以及从未公开过的邓嗣禹与哈佛燕京图书馆第一任华人馆长裘开明、汉学大师钱存训的通信，等等。

　　史学泰斗、前华中师范大学校长章开沅先生非常支持彭靖的研究工作，曾为他编辑的《邓嗣禹全集》撰文推荐。

　　《尘封的历史：汉学先驱邓嗣禹和他的师友们》，壹嘉出版2018年8月版

　　（壹嘉出版公司，是资深出版人士刘雁于2015年在旧金山湾区创办的。刘雁任在中国商务印书馆等出版机构担任高层管理职务，并多次获得国家级出版奖。壹嘉成立以来，致力于高质量的中文出版，曾出版《写在汉学边上》《百年旧梦》《在时代的痛处，沉默》等多种优秀作品。）